2017年9月27日 星期三

【這樣的妳】

圖片取自網路資源
文/葉子

半夜三點,妳穿上貼著反光標誌的外套,戴上球帽,把長髮綁成一束馬尾,抓起一個沉重的袋子,掛在手臂上勒出一條痕跡,肩上再背起一個背包,裡面是兩大瓶水,走出門。

這天,雨下了一整個晚上。深夜,趁著雨暫歇,妳急著出門。妳說,他們一直在等著妳。

這個深夜約會持續多久了呢?妳笑了笑,雲淡風輕地回答,記不得了。

地上濕漉漉的,街燈在積水上映照出一輪明月似的光暈,妳的雨鞋踏過一處一處的水窪,朝黑暗中的小巷走去。一轉彎,幾個黑影急切地從圍牆上跳下來,向妳奔去,然後大聲地喊著:「喵-喵-」好像在問今夜怎麼這麼遲?

妳的神祕約會,原來是跟這一群街貓朋友們。

妳連聲道歉,彷彿白天和客戶開會遲到那樣卑微,街貓們此起彼落的叫喚聲催促著妳毫不客氣。妳打開大袋子,熟練地拿出鐵碗、貓罐頭,一個碗搭配半個罐頭再加上水,一貓一碗排成一列,像是自助餐餐廳。妳是最盡責親切的招待人員,把正在用餐的貴賓們一一款待好,希望這些貓貴客好好享用可能是這天唯一的一頓飯。

街貓朋友們吃飯的當下妳可沒閒著,拿起大塑膠袋撿拾附近的垃圾。妳說垃圾是人丟的,卻指著街貓說他們髒亂,妳不要貓咪背這個黑鍋。每一夜這裡都得收拾得乾乾淨淨。我湊過去瞧一眼,哇,垃圾袋裡盡是菸屁股、寶特瓶和吸管等等。

妳的手還在忙碌著,拿出一個袋子,裡面是數個藥包。上面寫著胖三花的眼藥、老黑貓的皮膚病藥膏,以及虎斑弟的抗生素。虎斑弟年輕氣盛,老想找其他貓論輸贏,身上大傷小傷不斷。妳說過幾天趁天氣好一點,要把虎斑弟抓去絕育剪耳;我望向吃飽飯正在理毛的眾街貓們,耳朵上都有一個明顯的剪耳標記,代表著牠們都已經做好這項都市中街貓生存的妥協,唯獨新來的虎斑弟還沒有。妳嘆氣,說其實做了TNR也不能保證人們就願意讓街貓跟他們一起生活。

是啊,我也有很深的感觸,曾經絕育完整個里,甚至協助一個學校做完校內所有街貓的絕育,幾年後選了一個新里長、換了一個新校長,這些街貓依舊要被不喜歡貓的里長和校長「移走」。好一點的請志工把貓捕捉後放到別處(或要志工帶回家),狠一點的就叫公家機關來把全數的貓抓去收容所。不免感慨,人類要占盡多少?天下之大竟沒有街貓的容身之處。

妳收拾好東西,準備往下一個地點走去,反光外套在黑暗中亮眼而且重要--去年冬天寒流來襲時,妳被酒駕的機車騎士從後面撞上,左腳骨折躺在醫院好一段時間,當時只記得妳擔心街貓沒人餵食怎麼辦,都沒聽過妳煩惱工作上的事情。妳說,工作有人可以代理幫忙,但貓就得餓肚子。麵包與愛情,妳還是把對街貓的愛放在前面了。

一個點走完繼續走向下一個點,一個女子每天在深夜餵街貓……如果我不說,人們可能不知道,這樣的女子不只一人;偶爾她們會在轉彎處相遇,淺淺地微笑點頭,然後繼續走向街的盡頭。妳說,這一帶也有一個先生在餵貓,最近都沒遇見了,妳不知道能夠支撐多久,但只要街貓還等著,妳就不會忘記你們之間的約定。

總算餵完貓了,趁天還未亮,趕快回家補眠吧!醒來要努力工作賺錢,才能持續這祕密的深夜約會。妳說著這無比沉重的負擔,卻像是清晨微風拂過那樣的輕柔,我看著妳,很慶幸能認識妳,但也心疼妳。

本文刊載於聯合報【青春名人堂】2017-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