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1日 星期二

【<我的藤壺之志> 孤兒不怨】

在菲律賓潛水中心附設的泳池裡,教練正帶領學員適應裝備

 
澳洲凱恩斯的潛水船,乾淨舒服,還有的吃喝。
獨行的其一好處是遇見形形色色的潛導。
文、攝影/栗光

 大學四年級,我在花蓮考取初階潛水員資格,經老師介紹,以水下清潔為課餘打工。畢業後回台北,一下子不曉得從事什麼工作好,碰巧一間潛水訓練中心開幕,便去應徵。老闆很年輕,三十歲,第一次開店,比起面試,更像在聊他的理想,最後才問起我的經驗,並武斷地說:「妳是潛水孤兒。」

 意思是,離開了學習初階潛水的店家,極易面臨新潛店因不清我「底細」,不便讓我加入的窘況。當時在職場和潛水圈都很菜,我傻傻地聽了這番話,默默地接受了。而這個詞也真的成了一道魔咒,使我愈潛愈孤僻。儘管斷斷續續在台北、墾丁、菲律賓、馬爾地夫考了各種不同專長的潛水員執照,但始終沒有固定的教練,期間也沒想過參與任何團體潛水活動。

 漸漸地,我習慣了人到當地再找潛店,而且在國外累積的氣瓶數遠超過在台灣的。價格雖然是原因,但我也隱約感覺到,自己真正想的,其實是與其去面對同語言的格格不入、突兀地打入一個已有默契的團體,不如和語言不完全相通的人一起行動。我們只說想說的話,我們的沉默能被彼此接受。

 後來偶然與一位也潛水的作家聊到這件事,她與我正好相反,是只信任某位教練,只跟他的團。她覺得我好勇敢,我也覺得她好勇敢。我們都想知道,彼此身在「那樣的」環境中,不怕嗎?

 再次聽到「潛水孤兒」這詞,是朋友B開始學潛水,好奇我的經歷,於是細數給她聽。語畢,B驚呼:「那妳就是潛水孤兒了!妳都怎麼辦?」忘了我怎麼回答,可數月後兩人再度聊起這事,我驚訝發現B竟也走上相似的道路。不同的是,B背後一直有個潛水團體歡迎她,就在她的日常生活圈中;B的孤兒之路,完全出於自己的選擇。

 為什麼?

 B回答不出來。幾天後,她想通了,告訴我:「因為我們就不是『那樣的』人。我們是孤僻的人。」看似簡單的答案,基於對彼此的了解,聽見的當下我十分激動。恍然大悟,不管際遇如何、魔咒如何,都比不上最重要的因素--我和B本來就不是熱中團體生活的人,或可簡化地稱為孤僻。

 明白了這件事,我逐漸釋懷,面對他人的疑問或質問,能乾脆地大方承認。當第N度以此作答,曾見過我救援動物的教練Morris,突然笑笑地回應:「沒有什麼孤不孤兒的,不用介意那些。再說,對動物如此溫柔的人,怎麼會孤僻。」原以為弄清本性就是釋懷,這段話卻讓我放下了心底更深處的不安。呆愣了幾秒,我選擇輕輕地領受。輕輕地,如在水下般謹慎。

 不久,我在Morris所屬潛水中心的台北分店買了全套裝備,對自己承諾,當夏季潛水開始時,我會是團體中的一份子。

 撥了通電話給B,她接到這消息時沉默片刻,最終只謹慎地提醒:「那妳要克服的就不是海,而是孤僻了。」

 「我知道。」我說。


(中華日報2017-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