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日 星期三

史奴比也動保──動畫動物帶來的正面貢獻(下)

除了與迪士尼對話外,《回家吧史努比》片中許多細節更反映美國從六零年代以降各種解放運動的政治痕跡。其中,圖書館一幕出色地串聯起當時社會對於性別、種族身分政治間界線的討論:當莎莉(Sally Brown)進入圖書館前,居然對查理布朗說她不想進圖書館汲取知識;與其成為知識女青年,她更想嫁做人妻,做個美麗賢慧的模範花瓶老婆。進入圖書館後,莎莉更拿起了當時在美國引發種族議題爭議的《小黑三寶》(Sambo)一書閱讀。這些細節在在顯示出《回家吧史努比》除了對人/動物間的界線有所著墨外,也同時將觸角深入七零年代風起雲湧的性別、種族議題。
另一個和當時社會運動有關的細節可見於史努比在決定離家後,留下的一紙訣別書。信中指定其部份財產要捐給牠最愛的社運組織:美國人道協會(American Humane Association)。美國人道協會最廣為人知的事蹟是負責監督好萊塢片廠對動物演員的照顧是否妥當。《回家吧史努比》上映同年,美國人道協會開始實施在電影片尾打上No Animals Were Harmed®字卡的政策。史奴比特別在訣別書中提及美國人道協會絕非巧合。
本片另一項創舉是首次賦予史奴比使用人類語言的能力。在此之前的漫畫中,讀者僅能透過傳統上代表角色內心旁白的泡泡狀格子一窺史奴比的想法;在卡通裡,史努比雖能出聲,但聲音卻是一貫模糊不清的高頻鼻音。而《回家吧史努比》中,史努比雖仍不能直接說出人話,卻可透過打字機寫信的方式和他人溝通。雖說當代動物研究對於動物能否使用語言,及使用語言背後的哲學意涵仍有討論,但早在法國解構主義將觸角伸入動物領域二十年前,本片便在化人主義的包裝下,幽默地觸及有關動物語言的問題,尤其是在發聲與書寫間所設下的區別更是頗具理論上的洞見。[1]
對我來說,全片最精采之處不單是在上述聚焦於內容層面的設計,而是其在形式層面上的巧思,尤其主觀鏡頭(point-of-view shot)的使用相當突出。《回家吧史努比》中較為明顯的主觀鏡頭共出現三次。第一次為史努比戴上墨鏡時,鏡頭透過類似彩色濾鏡的效果,呈現出其主觀視角;第二次是在史奴比與糊塗查克在旅途中停歇準備晚餐前,透過史奴比之主觀視點所看到的食物;[2]第三次主觀鏡頭則是在糊塗查克吃飽飯足後,躺在鳥巢中,仰望天上群雁飛過一輪明月之景。傳統電影語言中,主觀鏡頭確立與彰顯了角色的主體性。
在電影理論中,被賦予主觀鏡頭的角色更常被視為觀者身分認同的對象,如七零年代中期的女性主義者便批評在觀賞古典好萊塢影片時,觀者在銀幕上的認同對象多半為男主角,並常透過男主角的主觀鏡頭窺視著女主角的身體展演。[3]一部片中三個主觀鏡頭都給了動物角色,不但在形式層面上給予了動物角色能動性,也呼應了片中史努比必須在三個飼主間做出的抉擇。在1975年女性主義電影學者開始分析形式語言的政治性之前;在1975年倫理學者發表動物解放運動相關著作之前,《回家吧史努比》就已經透過電影語言中的重要工具帶出少數他者的主體性。
史努比系列最新的電影即將於2015年上映,以《回家吧史努比》作為簡短分析對象除了帶有我對新片的期待,更希冀引起讀者興趣,並開始以多元的角度回顧某種程度上已被污名化的老牌動物動畫。在批判化人主義之餘,也深入檢視其可能替動物研究帶來的貢獻。





[1] 此指Jacques Derrida1997年的著名演說The Autobiographical Animal。此演講及後續出版的演講稿被部分動物研究學者如Cary Wolfe視為當代動物研究濫觴。
[2] 食物包裝上寫著Coquilles St. Jacques Frozen Gourmet Foods,為一道著名的扇貝料理,特殊料理名稱背後有許多有趣的歷史傳說,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深入研究。
[3] 此指Laura Mulvey1975年發表的經典論文“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

本文同步刊登於《台灣立報》